The only thing necessary for the triumph of evil is for good men to do nothing.
― Edmund Burke
我来美国的第一年学校安排了一个international friend, 是个African American lady,她的名字叫Denis,或者Denice,也有可能是Denise。非常惭愧,多年之后我连她的名字怎么拼写都记不清了。那是个volunteer program, 学校的工作人员来认领国际学生,帮助他们适应巨大的环境变化。Denis当时在学校里做行政工作,我不记得具体是哪个部门了。我不太能估计黑人的年龄,我认识她的时候,觉得她大约四五十岁,一直单身。Denis跟我说,她本来参加这个program是想找一个非洲来的留学生,结果学校可能会错了意,安排了我这么个“也是第三世界”来的,觉得很匹配她的申请。那是1997年,中国如果被划在第三世界里也可以理解。Denis对中国的了解很少,大概也和学校的思路一致,觉得我是第三世界来的,要多关照。我们第一次见面她送了我一套餐具,非常普通的、纯白的、大小很多个一套的盘子,后来我转学的时候那套盘子随我跋山涉水去了新的学校。
开学没多久第一个感恩节,Denis很早就来邀请我去她家里一起过节。那是我到美国之后的第一个重大节日,我对感恩节的认识是从那一次的经历中开始的。我其实不知道Thanksgiving dinner在哪一天,她来邀请我的时候我因为不知道具体的计划出了很多笑话。我准备了汤圆和筷子带去,但是第一次去她家是周四,我以为我们俩一起吃个饭就算过节了,其实她当时是怕我一个外国人刚到美国,过感恩节可能会孤独,所以早早就把我请去家里,纯聊天。可是我不明白呀,我以为美国人请人来过节就是喝茶。刚来美国的时候英语很差,那时候聊天真是消耗体力的活儿。聊完了我才知道第二天才吃大餐,因为她有一个很大的family, 兄弟姐妹一大堆,每年都来她这里过感恩节,周四是在路上开车的日子,周五才是过节的正日子。我想,好么,我干了一天聊天的体力活,明天还得再干一天。第二天,我见到了一大家子人。大家听说我是Denis认领的第三世界留学生,都对我特别热情。那是我记忆中到美国来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在美国人家里过感恩节。我非常喜欢他们,一家人特别开朗、特别幽默、黑人妈妈非常有妈妈的味道。我带去的筷子本来是吃饭用的,我想着Denis虽然没有找到从非洲来的留学生,但是咱这个从中国来的也有文化历史可分享呀。我带着筷子和汤圆去她家过节就是想给Denis一家人看看中国人吃什么,怎么吃的。可是Denis看了我带的筷子说,这个太精美了,怎么能拿来吃东西呢?应该当作收藏品。那盒筷子是我出国的时候从国内带的,虽然不是日常用的素竹的筷子,但也就是黑漆上配了梅花而已,远算不上精美。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一个“梅”字,我妈特意弄了那么一盒筷子给我带上,就是用来“教育”美国人的。结果教育成果太显著,Denis把筷子收藏起来放进她dinning room的展橱里了。貌似后来她也一直没用那些筷子吃过饭,就当摆设了,非常有“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的气质。那是我第一次和黑人有真正的接触。后来转学了,和Denis的联系就少了。但是我一直记得我们初相识的时候她说,她参加这个program打算认识一个非洲来的留学生,希望能从他/她那里了解非洲、了解那里的生活、了解那里的人。我当时听了非常难过,觉得学校把我分配给Denis非常不符合她的初衷。但是她一直待我很好,真心把我当作一个第三世界国家来的留学生对待,给了我很多帮助。
我从第二个学校毕业的时候,申请了常驻伦敦但经常去非洲的工作,特意发email 给Denis, 告诉她我要去非洲了,去帮助她完成她的心愿。她非常高兴的给我回信说,如果能和我一起去非洲就好了。我第一次从非洲出差回来带了很多土特产回伦敦,花了很多的邮费寄回到美国,送给研究生时候的同学、朋友、老师。可惜那时候不善理财,离开美国的时候信用卡还在欠债😓,舍不得单独给Denis寄一个包裹,那后来成了我很多年以来的遗憾。我一直等到去非洲好多次了,攒了一堆零零碎碎,想要给Denis寄东西的时候,又折腾回美国来了。不过搬回美国的时候非洲的土特产扔了很多,我回来之后只给Denis寄了一块坦桑尼亚的土布过去。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我是2008年回来的,在DC工作,正赶上奥巴马参加总统大选。2009年奥巴马就职的时候,DC的旅馆奇贵,全国各地很多很多黑人来看奥巴马的就职典礼。我发email问Denis,会不会来DC,要不要来我这里住?当时我一个人住在one bedroom apartment里。Denis回信说她会来DC,但是一大家子一起来,打算住在Virginia 那边一个cousin家里,就不来打扰我了。她在email里了分享了听到奥巴马选举获胜时的激动心情。可惜那时候我还用hotmail, 后来hotmail关门大吉,没有备份,丢了很多宝贵的信。我回来美国之后再也没有见过Denis, 2009年大概是最有可能见面的一次,可惜我那时不够积极主动,所以错过了,现在非常非常后悔。那时候我已经不再是刚从第三世界国家来到美国的懵懂留学生了,经历了很多年的生活和工作,对种族歧视的认识已经和十几年前不同了。我非常想和Denis一起看奥巴马的就职典礼,但是她没有邀请我,我就不好意思自己生要挤进去。我觉得这对于她来说是非常特殊的时刻,不想我一个外人的存在影响她们一家人尽情的欢呼、尽情的庆祝。可是最近这两天我想起当初的心理,特别特别后悔。我真希望那时候我能多问一句,也许事情的结果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即使真的如我所想,Denis明白的告诉我,我也不会难过。可是失去了那样一个珍贵的机会,我对那个时刻对Denis的意义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了。其实,在美国的这二十多年中应该有过很多这样的时刻,我想了解你,可是我又怕伤害你,所以我裹足不前,留下了很多遗憾。更多的时候,我躲着不想了解你,因为你的麻烦我解决不了,我不想给自己添烦恼。还有些时候,我也被黑人这个群体威胁,我的利益也被这个群体伤害,我也有愤怒。这一个星期以来,时隔多年,我又想起了Denis。我现在特别想要告诉她,谢谢她当年“领养”了我这个第三世界的留学生,谢谢她在我初来美国时给我的巨大帮助。我想要让她知道,我希望African American的处境会有根本的转变。也许我能做的不多,但是在这样的时候,我想让她知道,I am here, I am with you, I am listening. 我会试试寻找她,希望还能找到她的联系方式。如果她已经退休了,没有了学校的e-mail, 可能要找到她就很难了,甚至也许她已经不在了。
还有一段值得分享的经历,没有Denis这段那么美好,但是对我自己的影响超过Denis。我从第二个学校毕业的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定要去非洲,终于拿到offer的那一天特别高兴。觉得简直就是touching the dream的感觉。那天下着雨,我没有打伞,一个人跑去campus外面大概一迈远的一个空场上漫步,幸福到要呼吸一下雨里的空气才觉得真实。那是Baltimore,校区外面很不安全。不过,那个空场我之前去过几次,并没有什么不好的经历。我一个人在空场上走了好几圈,满脑子拯救世界的豪情壮志🙈。然后来了一群黑人teenagers, 该上学的时候在外面游荡。他们和我绕圈的方向相反。我虽然意识到留在那里有点儿不安全,但是大白天的我觉得这群孩子也不会大胆到当街骚扰我的地步。然后,第一次我们相遇的时候,一个男孩子摸了我的屁股。我当时真的怒了,反过身来要追赶他们,他们一哄而散。我继续走了一段,理智告诉我还是离开的好。回到学校,心里难过极了。我想我这么努力要放弃在美国的大好机会跑去非洲做传染病防预,为的是“解救”黑人于水火(非常厚颜无耻的说,我当年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居然被这帮黑孩子当街羞辱,我图的是什么呢?我是脑子进水了吗?(当年的逻辑简直混乱地一塌糊涂,我后来想明白我选择那份工作是因为自己想做,跟拯救世界没关系。再次😓)那一摸把我从touching the dream的极致幸福中拉回到了丑恶的现实。那一天经历冰火两重天的感受这一生还是唯一的一次,我觉得自己都要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打点行装飞去了伦敦,跑去拯救世界(每次都要😓一下,但我当时真是这么想的)。第一次出差,去的是加纳,那一趟行程彻底颠覆了我对黑人的认识。非洲土生土长的黑人是我接触到的最温和的人群。我那时候理解了为什么温带的人种跟非洲人比思维复杂了很多,和热带比,温带自然条件这么恶劣,不削尖了脑袋真是活不下来呀。热带气候和非洲的自然环境不愧是homo sapiens起源的地方,资源这么丰富,到处野生的植被,躺树底下张嘴就能过得很滋润,干嘛费力气、动脑子想怎么过的更好呢?那纯粹是跟自己过不去。所以非洲人脾气特别好,待人特别友善,还大部分都很实在,用温带人的眼光看,缺心眼儿!我那时候再想起几个月前在Baltimore让我冰火两重天的那一摸已经完全释然了。是什么样的历史和生存环境把这么无害、这么友善的一个种族变成了一个让人防范、让人排斥、让人厌恶的群体呢?我那时候特别希望能把那个骚扰我的Baltimore的男孩子带到非洲来,来这里看看在一个舒展的环境下他的同龄人成长起来是什么样子。虽然非洲有非洲的问题,但是在我看来,对黑人来说,非洲的人文环境和美国比起来有天壤之别。我也更加理解为什么Denis那么想要认领一个非洲来的留学生,我觉得也许Denis想要寻找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一个更加本真的自己。可是美国的环境一直没有给黑人一个按照自己的本真成长的机会。我在美国也能很清晰的感受到非洲来的黑人和美国长大的黑人之间的区别,非洲来的人更舒展、自信、温和。如果有一天每一个黑人,不管出生在那里,都能一样的舒展、自信、温和,世界会比现在美好很多。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打点行装飞去了伦敦,跑去拯救世界(每次都要😓一下,但我当时真是这么想的)。第一次出差,去的是加纳,那一趟行程彻底颠覆了我对黑人的认识。非洲土生土长的黑人是我接触到的最温和的人群。我那时候理解了为什么温带的人种跟非洲人比思维复杂了很多,和热带比,温带自然条件这么恶劣,不削尖了脑袋真是活不下来呀。热带气候和非洲的自然环境不愧是homo sapiens起源的地方,资源这么丰富,到处野生的植被,躺树底下张嘴就能过得很滋润,干嘛费力气、动脑子想怎么过的更好呢?那纯粹是跟自己过不去。所以非洲人脾气特别好,待人特别友善,还大部分都很实在,用温带人的眼光看,缺心眼儿!我那时候再想起几个月前在Baltimore让我冰火两重天的那一摸已经完全释然了。是什么样的历史和生存环境把这么无害、这么友善的一个种族变成了一个让人防范、让人排斥、让人厌恶的群体呢?我那时候特别希望能把那个骚扰我的Baltimore的男孩子带到非洲来,来这里看看在一个舒展的环境下他的同龄人成长起来是什么样子。虽然非洲有非洲的问题,但是在我看来,对黑人来说,非洲的人文环境和美国比起来有天壤之别。我也更加理解为什么Denis那么想要认领一个非洲来的留学生,我觉得也许Denis想要寻找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一个更加本真的自己。可是美国的环境一直没有给黑人一个按照自己的本真成长的机会。我在美国也能很清晰的感受到非洲来的黑人和美国长大的黑人之间的区别,非洲来的人更舒展、自信、温和。如果有一天每一个黑人,不管出生在那里,都能一样的舒展、自信、温和,世界会比现在美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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